辛辣蕎麥面小車

贈你世間萬事如意

蝴蝶木偶戏【传统文化/原创/腹切黑年下/学步萌新】

【好吧因为我想的设定(其实根本没怎么想?)真的很奇怪所以来一个不称职的简介⑧:

很想写一点关于传统文化的东西来着~~大概后面会还有几篇垃圾的产出,是同样的世界框架和人物,只是主角切换成不同的角色..?主要人物都是这几个没跑了,本篇是偶师的场合~~

我知道我没解释清楚*@¥%#&$

但这根本没法解释!



(露出5788的表情)(凑合看吧)

瞎bb over!】

〈零〉.戏目

“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

“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

“王试废其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

————《列子·汤问》

〈壹〉.自缚

少年按下台灯开关,拨正灯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银边半框眼镜。

木偶戏,顾名思义,是一种依靠偶师操纵皮革、木料制成的木偶来模拟真人戏剧的艺术形式。

作为最直观可感的重要道具,木偶按操纵方式被分为三大类:布袋木偶,杖头木偶和提线木偶。

也就是说他们徒有具全的肝脏肺腑,手指关节,却无精神灵魂罢了。

少年如是想着,皱皱眉头,合上书。和这些光怪陆离的手艺比起来,他更宁愿投身到金融系这个假期布置的高数作业里。他对这些奇奇怪怪的木偶并不大感兴趣。祖上赖偶戏为生,家里传下了形形色色的提线偶人。虽有的经不起历史风霜,折腾几下便碎了,但仍有的被几代人从前朝旧世保留至今,这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偶人,俨然延续着古老的偶戏世家最后一点尊严。

不过那也是陈年旧事了,现如今的世道,还不知多少老一代的好手艺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湮灭了声息呢。

戏偶多是凝若白脂的小脸,精致的红妆,以及层层铺开的繁复华丽的裙裳,一针一线缝进了来自古代的智慧和精华。可是他不大喜欢,他不大喜欢那样面对着一副空荡荡的躯壳。老师介绍过这也许是出于人的恐怖谷效应,但他仍无法明白。少年只是简单地不喜欢走下了戏台的木偶,哪怕他们再精致绝伦。

冷冷清清的,就那样一个个静静地陈列在橱窗里,不感饥渴,亦无情意。少年无法从这样的事物中寻找与人类的相似之处。

他依稀记得在那陈旧得有樟脑丸味的书柜里搬出祖父的书。在诺大的老宅子里一个积卷着泛黄腐朽气息的角落,扑面而来的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翻动着,让人鼻子发痒。祖上关于偶人的书本来有许许多多箱子,然而这些书页绝大部分在解放战争完后,老一辈迁回内陆的水路途中被老鼠啃了个七七八八,要么就是被带着盐味的海水泡烂了。

少年回忆着书上的说法,在脑海中咂摸着故事的滋味:木偶,古时先称俑,后亦称之傀儡,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确有史书上曾记载一名为偃师的工匠为周穆王制偶献戏,活灵活现的人偶因能歌善舞而以假乱真。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偃师在暗处操纵着男偶人起舞颂歌。葡萄美酒,金玉觥筹,慵懒台的君王拥着绝色的美人,耳畔的娇笑软语和偶人欢快活泼的舞蹈在殿中回响,却无人知道面前只是为丝线牵动的空洞偶人。然而男偶人向周穆王的爱妃盛姬眨眼的细节,使皇帝勃然大怒。偃师不得已之下,拆偶人,赠穆王。

穆王大悦,废偶人口,则偶人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视。华丽光彩又如何?能歌善舞又如何?一朝惨死君王手,也不过是一堆朽木和零件罢了。

拆偶人吗……少年再次陷入遐想。

窗外的夕阳把万事万物的影子都拖得很长。

〈贰〉.成蛹

夏三伏清晨的日光被薄薄的一层雾挡住了,还非常微弱。稍等几时就会车水马龙的巷子里,偏僻处有一间不起眼的小茶馆早早就亮起灯盏。

紫砂壶安置在沉香案上,温润的包浆和其上点点“星光”、“熔点”都仿佛在宣告着养壶人的道行不浅。年方二十三茶馆老板岑青一如既往地翘着二郎腿,穿着修长的白色袍子,戴个大墨镜,吊儿郎当地靠着掌柜台前的太师椅上。垂下来的几绺发丝儿遮去眼帘前一点视线,他也懒得伸手去刨一下,只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手里的纸扇子,当是自己“俊逸非凡风流倜傥”的一点点缀。

说实话,就岑青的个人气质和这身行头打扮,要是再拿个符筒,贴个神卦,他就真的可以收拾收拾去假冒半仙算命了。

馆门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被推开,馆内各色茶叶常年浸泡出来的香味便流溢出几许。门外走进一个眉目清秀,戴着细边眼镜的少年,黑色衬衫的左口袋上别着一支精巧的黑底金边钢笔,这还不是最奇的,这小孩儿总戴着一副黑手套。

这审美,绝了。心中自有一套花里胡哨审美观的岑青先生在心中一百步笑五十步地想着,嘴角泛起弧度极小的微笑后这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迅速消失。他故作戏谑地拉长打招呼的音调———“哟,沈少爷,稀客啊。”

“......我明明天天都来。还有,说了多少次,我,沈聿,去掉后面那个奇怪的称呼。”沈聿脸上挂满无奈,这没正形的家伙不仅夸起自己来四字成语一套一套的,还老是爱用这些中二而无意义的称谓。

推门之间,他看见掌柜台上的那尊壶。

“嗯...石瓢壶?岑老板今天喝的是普洱?”

岑青嘴角抽了一抽,旋即恢复了平静。他没有马上搭话。他取下浮夸的墨镜,拿他那双自认是“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的桃花眼瞄了眼来人,眼角弯弯,笑意盈盈地咬牙切齿到:

“总算猜错了哦,今、天、是、黑、茶。”

“......哦。那好吧。”沈聿面无波澜,他对岑青这种小孩子一般的执拗已见怪不怪,兀自走近茶柜挑茶。茶柜漆身素淡而干净利落,与这铺子成天像个花孔雀一样摇头摆尾的主人大有不同。

沈聿没有喝茶的习惯,岑青一眼就看得出来。

像往常一样,沈聿是来要茶水的。茶水者,清爽温润,汤汁不能黏腻滞涩。除了饮用,还有很多种实用价值,其中一项便是用来擦拭木器家具,使刺鼻的漆味褪去。再者,可消除汗味灰尘,尤其是在溽暑的夏季。

沈聿还在那里挑来挑去,岑青却用不同于以往般懒散的锐利目光紧紧盯着这个消瘦的少年。少年的眼睫像是凝固的蝴蝶翅膀,白皙的皮肤好像常年未见强烈的光线。

奇怪啊……

岑青正想着,沈聿先一步扬起眉问他:“岑老板这么入神,看我什么呢?”岑青心虚地笑笑,起身端茶献殷勤,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喝茶呢!沈少爷要不要来一盏?”

沈聿推推眼镜,放下手中的茶盒,径直把岑老板递给自己的环杯拖到黑手套上,抿了一口后常年结冰的脸上忽然笑的很和蔼。

...甚至有点慈祥?

正当岑青摸不着头脑时,对方开口道——“啧,岑老板不是说今天喝黑茶吗?”

嘶......忘了这茬了......岑青憋住将要出口的小王八三字,今天的茶店老板也在因为小把戏被拆穿而头疼着。

〈叁〉.蛰伏

半夜了。枯枝上嘶哑着的乌鸦也早已入睡,沉沉的夜色,黑色的天幕,了无半分明月。

沈聿倏尔从梦里惊醒。梦里有大片大片的浓雾,有无限向下的旋转楼梯。他只记得他疯狂地在惨白的苍穹之下奔跑着,还有...那平原上的花朵。花朵不知为何被嗜血的蝴蝶啃噬殆尽,只留下千只万只异样的五彩斑斓。

他不喜欢蝴蝶。那鲜艳欲滴而带着毒的翅膀,丑陋的竹节虫似的肢体,还有触须...他很厌恶这种危险的艳丽。然而当他拔腿想要逃走,那无数只压弯了密密麻麻茎杆的蝴蝶却振翅而起,盘旋不去......

还有......

睁开眼。眼前除了空调运行时那点刺眼的红光,还是一片黑暗,他能感觉到胸膛里心脏剧烈的起伏,还有脊背上的冷汗。夜晚黑得无法稀释,唯有陷入深深的回忆才能得到解脱。沈聿想起来小时候看木偶戏时对祖父提起的那些幼稚的问题:

“哇!祖父祖父,为什么这个木偶会自己动?”

“祖父,这个木偶为什么会配合另一个做摔打动作?还有这个拥抱,为什么?”

每逢这时,老头子便会拂拂白胡子,慈爱地哈哈笑着。他记得祖父说过,木偶戏的精髓,不在于木偶,而在于木偶师的操纵,尤其是自家的提线木偶。如何于喧嚣熙攘戏幕中把自己手中的操控隐藏起来,才是木偶戏成功的关键。千丝万缕牵系于一手,丝线交错纵横间自有机关呼应,才演活了一个一个灵动的偶人。虽然祖父善于制偶戏偶,沈聿却从不沾这些东西。

他还记得祖父说人生在世何尝不像一场木偶戏。当时尚小,对这问题只是浅尝辄止,不敢细细深品。

是啊,人是具有社会性的动物,最害怕失去群体无意识带来的庇护。有了愚蠢的同类群体之类的说辞,便可仗着人多而颠倒黑白,为所欲为。脸上虚伪的笑意与热情,不正像这木偶的假情相拥?

祖父凝重地告诫过自己,为人最可贵不过坚守本心,不被这人情中的千丝万缕牵制住。沈聿关于祖父的记忆也仿佛只能到这里了。

人还是会害怕的。他不无自嘲地想着。他像厌恶蝴蝶那样畏惧着家里的木偶,还有他们的眼睛,还有这黑夜。然而他却常常习惯这黑夜,并知道自己属于这黑色,那让他感到隐蔽。他不再想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剩下的半夜便模模糊糊地半睡半醒着,稀里糊涂的煎熬之中迎来了白昼的第一丝曙光。

沈聿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最终感受到自己的眼镜架的冰冷金属质感。他慢条斯理戴上眼镜,再睁开眼。一样的冰冷。

这次实在不想找医生吃药了。他不是需要药,他是需要暗沉生命底色里一点明亮的东西。那是延迟心中贪婪的饕餮发泄前唯一的借口。沈聿垂下眼睫去戴那双手套,他知道他要去哪里。

他去见偶师。

只是天行有常,故昼夜交替。而有些阴影里的东西注定永远迎接不了黎明。

〈伍〉.破茧

茶香幽微,壶肚圆而深大的一尊西施壶内刚冲入温热的浓馥茶汤,壶身还比较新,虽看得出紫砂泥的品质,但远远没有达到如上一尊石瓢壶那样温润如玉的细腻手感。懂行的人会知道这是一尊新养的壶。

茶馆内岑青还在同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接连几天岑老板没什么好兴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每日早晨少了那个定时定点来取茶水的少年客人。

每每有了这种念头,岑青不由得呸自己几下。谁管那小鬼头呢?他是茶馆老板,何等阅人无数老奸巨猾,看得出来这小子有点事儿。

案上的手机忽然屏幕亮了,显示了一个未知的号码,顺便播放起岑青自认为酷炫狂霸拽实则在旁人眼里沙雕得不行的铃声:——“接电话!嘎嘎!接电话!”

“接电话!嘎嘎!接电话!”

岑青被打断思绪有点烦躁。他把手中的纸扇撂在案上,两腿规矩坐了几分,伸手按了个免提。管他呢,店里冷清,又没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稳重的男声:“您好,请问是沈聿先生吗?”

......喵喵喵?小爷姓岑名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来的山鸡?

虽然岑老板内心如是想,但他仍秉承着多年来积攒的好脾气耐心地回答道:“不好意思啊,您认错人了。不过沈聿这家伙我认识,您要是找他干嘛?”

话一出口岑青自己也有点惊讶于自己的回答。大概...他也隐隐感觉沈聿这几天不来自己这里是有什么别的理由?

这么个大学生应该不至于做什么让生活无法自理的蠢事吧?

电话那头的男声顿了顿,似乎也是未料到电话这头会是一个有点意思的茶馆老板,又继续接着说下去:“...这是沈聿先生留给我的号码。沈聿先生是我的病人,今天是我和他约好的复诊日期。如果您是他的朋友,能不能请您转告他来......”

“等等,沈聿到底什么毛病?我怎么没听他说过?”岑青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哑。

“他没向您提过吗?那抱歉,这属于病人的隐私......”电话这头的医生陈松明揣测对方可能并不是沈聿亲密的好友,衬度着是否应该告诉对方关于沈聿的病情。

岑青想到了这一点,好奇心一起,接过话头到:“放心吧医生,我是他大学室友!

我我我知道沈聿在xxx大学就读金融业,他高数作业还是我帮他写的呢...!

告诉我吧医生,我现在也在找他......”岑青细着嗓子装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婉转”“年轻”,纯情得笨拙。

电话那头陈松明放松了一些警惕,听说沈聿好像不见了以后更是心上有些焦急。他沉吟片刻,慢慢道————

“沈先生有严重的偏执性精神障碍,您不知道吗?简而言之,大概是长期的妄想状态。伴随着一些躁郁症表现吧,也就是双向情感障碍。”

岑青完全愣住了。他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沈聿那张冷漠而镇定的脸。

“不过也对,沈先生一直拒绝接受医生治疗,像他这样的患者没有病感。没有一个精神病患者会主动说自己是精神病。您不知道也合理。但是我想,作为医生,主动联系患者是我的职责。”

“患者可能会出现漫游、出走的焦虑状态。但这不是很安全。下次您看到他,请让他来吧。”

“先生?您还在听吗?”

“......好的,谢谢医生。我存了您这个号码,找到他以后我们联系。”岑青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回答。清晰,冷静,但他心里有点微不可闻的感觉开始萌芽。

起初只是一点微弱的声音,一道微弱的光,后来汇集成一阵强烈的呐喊,刺眼的喧嚣。

那是什么?好在意。

岑青握紧拳头。他感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沈聿,关于他的事情太多都像一团迷。

他想起初识的时候是在暑假开始的那天清晨,蝴蝶一样美丽而苍白的沈聿;戴着黑手套的手。他推开这徒有表面的茶馆的门扉,脸上像是冰山一样绷着。

却有光溢进来。

一开始沈聿只是一个平常的客人,岑青并不怎么在意。这繁杂小巷里买茶的客人大多是附庸风雅之辈,绝少有懂茶之人。而眼前这个看起来清瘦且不经风霜的少年却一语指出他的玻璃壶不是泡白茶的料,并奇怪地要求购买店里的茶水,岑青就不得不对他多加关注了。

这个吊儿郎当的真正意义上的少爷第一次认真的不把茶馆当作消遣,并把自己当作茶馆老板来看待。岑青把真正的看家宝贝——那尊石瓢紫砂壶日日摆在茶案上,既想显得自己懂行,又想用起遮掩茶汤的颜色,以免被沈聿锐利的眼光挑拣。他还考究地布了一道道点茶的工具,反正钱多的是,虽然不怎么忙着卖茶,排面要有嘛。

只不过沈聿依旧每天能猜中紫砂壶里泡的是什么茶。

沈聿似乎也提起过自己家祖上是木偶师手艺人。他还曾带来了一只木制的木偶蝴蝶来茶馆里。上过不知什么漆的鲜亮颜色,栩栩如生,让他一度以为是一只标本。

然而拿近后岑青才发现蝴蝶的关节和翅膀上拉满了细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

那些丝线纠缠的挣扎感令人不舒服。提线木偶,沈聿是这么说的。沈聿还说过,这是他祖父的藏品,他摆弄不来的。当时沈聿说着按了按黑色的手套。

岑青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蝴蝶木偶的翅边刻了这样一行小字:“一九九四八月廿三,傀儡戏坊。”小字与蝴蝶翅膀上蓝黑交错的花纹融为一体,当时他曾为此赞不绝口。

这个地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肯定。老人蹬的三轮车,以前他从不屑于去坐。但是老一辈子的话......

能知道点什么吧。没关系的,就算坐错了也没关系。他很有耐心,也很有钱。

〈陆〉.成蝶

沈聿一直在这个地方。是啊,他又回来了。从所谓的家宅到此处,其实也不过是从宽敞的庭院下到地下室来而已。

地下室阴沉,而弥散着一股发霉的气息。“傀儡戏坊”曾经光鲜亮丽的戏台,如今已破败不堪,再也不会有人来这里看木偶戏了。幕布里的旧絮已经泛黄腐朽,戏台上的木板甚至陈旧地烂了。“戏坊”角落同样遗弃的一架三角钢琴却格格不入地被擦拭得很干净,只是缓冲闭合琴盖支架断了,留下整齐的切口。琴键光亮得好像是时常被人弹奏一般。

然而最能引起人注意的是陈列在橱窗里的那排排列列整齐的木偶。有拟物的,有拟人的戏偶,各种各样的形态和大小,甚至有近人高的“花旦”。漆装鲜艳亮丽,没有丝毫跟着这地下室陈旧腐烂的意思。只是眼神齐刷刷的是一片空洞,越栩栩如生,看着便越有诡异感。橱窗旁的桌案上仍晾着画笔,案上伏了一只木偶,以及一罐染了颜色的茶水。

不仔细看,你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一只木偶。

那是一只纯白的蝴蝶,薄如蝉翼的双翅只有雪的颜色和淡淡的灰色羽毛纹理。它制作精巧,近似柔软,也因此显得脆弱无比。

美丽而又脆弱无比。蝶翼上重重叠叠粘满了蛛丝般的提线,线的另一端没入沈聿手中的黑手套。沈聿取下黑手套,头一次在这刺眼的灯光下注视着双手无数道溢出血的红痕。

什么时候开始,这丑陋的造物们开始紧紧的缠绕住我了呢?

沈聿伸手抹掉一缕红色,擦在自己的嘴唇上。他露出一丝自嘲而狡黠的微笑,眼帘始终低垂着。随着双手灵巧地翻动和操控,这只白色的蝴蝶跟随着沈聿的节拍,在一片翻飞的灰尘中,还有少年喉头若有若无横着的调子翩然起舞。

不感饥渴,亦无情意。

他又想起那个古老的故事:

“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

“王试废其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

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

沈聿陶醉在自己的演出里。清瘦的少年踮着脚在吱呀作响的戏台上旋转,一如往昔操纵木偶,能歌善舞的偃师。

这寂静的狂欢中地下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唯一的木偶师沈聿惊恐地睁开眼,望向光亮的方向:

那是一具他朝思暮想却无法把握的人偶。不,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个人无法成为能被自己操控的人偶———

来人面有愠色,毫无畏惧之意。仍然是修长的白色袍子,背把纸扇,领口坠着副墨镜,手里托着打磨出包浆的紫砂石瓢壶,一脸玩世不恭的桀骜之气。阴影里的饕餮收起獠牙仓皇落跑。

只听见岑青开口:

“沈少爷,你猜我这次泡的什么茶?”

沈聿没有站住脚,任由脚下年久失修的戏台塌了,一头栽下去。岑青忙抛开耍帅的问题,搁下手中的紫砂壶去扶对方。他看着沈聿手上被道道丝线束缚缠绕勒出的红痕,皱起眉头。

你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大学生吧,沈聿。我不知道什么是双向情感障碍,我也没明白躁郁症发作的感觉。不过别怕了,我一定要带你回家。

看来你是个出色的人偶师,你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完成偶戏吗?......不,或者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心甘情愿地跑来揪你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已经是你的人偶了吗?

昏迷之际,沈聿脑海里模模糊糊略过当年祖父对他说的最后一段话:

其实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就像是一台木偶戏了。哪怕没有真实可感的丝线,你仍会遇见一些人,你们的关系会像提线一样死死的缠绕着对方,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每一个可以活动的关节。

但有的时候,你并不会后悔。

他眼前一黑。

〈柒〉.谢幕

P医院,302病房。

岑青一大早就从茶馆那边用岑少爷超光速跑到这边来了。楼下在前台咨询的小护士们休息时边嗑着瓜子,便笑嘻嘻地议论这个帅哥的犀利行径。

“哎,你们知道么,他每次是来看302病房的,就那个白白的大学生,不是住院了么。”一个小护士顶着红扑扑的脸,眼里放着兴奋的光。

“是啊是啊。每次来真是白果炖鸡、乳鸽煲虫草花不重样的带,啧啧啧......他俩有点意思啊。”

“不仅这样,这个小帅哥每次来都找不着路!我都给他指了两三次路了,他连方向带我的脸,啥都记不住,就想着往病房奔......”

几位护士一边交换着情报,一边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很快休息时间过去,几个女孩儿也都收拾好瓜子壳,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302病房内,沈聿静静的穿着病号服,躺在窄窄的病床上,一脸无语地看着岑青兴高采烈的削苹果:“沈聿沈聿,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路过楼下咨询台的阿姨们她们就会冲我笑。难道真的是我长得太帅?”

沈聿面如冰霜,懒得接他的话茬,但仍开口道:“那个,我说,我真的有必要住院么,岑老板?”

“还有啊,我手臂不过是几道勒痕,用得着这么包成粽子似的么?”

沈聿一把辛酸泪地控诉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两条手臂,感觉自己摊上祖宗了。岑青正削出了一个完美的苹果,完全无视了对方的问题,开心地挥舞着果皮:“沈聿你看你看!这条苹果皮没断!这还是本大爷人生第一次......”

“......”看来智商真是阻碍交流无法逾越的一条鸿沟呢。沈聿扶额。

良久,岑青放下水果刀,正色道:“其实也不是啦。这是防着你再对自己豆芽杆子似得手臂有什么不轨行为。”岑青眼里闪过一丝灰暗,但旋即又变得明亮。他按捺住心中的什么想法,收拾起桌上的果皮。

今天的沈聿没戴眼镜,岑青偷偷地细细打量起他秀气的鼻梁,带点苍白的脸庞,还有那双似乎人畜无害的眼睛。敏锐的沈聿察觉到后有点不习惯,给对方盯了回去:“你又在看什么?岑老板?”

岑青一时找不到出神的借口,神色慌乱地打个哈哈,手下动作更迅捷了,差点把水果刀也顺进垃圾桶:“我在想......要不然你出院就暂时住在我家吧?你一个大学生,不要回之前阴森森的地方了。我家清净,那块人也不多,也不打扰你学习啊小朋友。”

沈聿挑挑眉毛,其实他也不想再回到那个鬼地方了。之前有时他会觉得自己生来是和黑暗一起的,那是种无法摆脱的粘稠的恐惧,像沼泽一样越陷越深。

但他也无比渴慕光明的笼罩和到来。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地应了一句:“岑老板邀请,我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了?”

岑青动动喉咙。有种小心思得逞的快感,却一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傻开心个什么劲儿,只是木木地放下垃圾桶,拿起削好的苹果,快乐地咬了下去——

沈聿内心:合着这不是给我吃的啊???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到了你家,以后你就知道到底谁才是小朋友,谁才是弟弟了。

沈聿推推眼镜,笑的很意味深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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